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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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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懷遠雖說是要去救何紹彌,但不可能就這麽傻傻地去送死,而是有一套強攻奇襲的法子。只可惜這些辦法,條條都被梁冬哥發到了章光和顧雲實的桌前。

何紹彌一咬牙,沒辦法了,只得斷尾求生逃了出去。這下讓章光騰出了手,調轉槍頭去收拾陳懷遠去了。這也是章光的性子,做事力求穩妥,步步推進。要是換了讓顧雲實自己做主,肯定勝勇追窮寇地把何紹彌部成建制的幹掉,立威之後再反身包抄陳懷遠部。

陳懷遠救人沒救著,反倒讓自己處於危險的境地。這時候他也來不及罵何紹彌如何操蛋,慶幸於民聯的戰術偏於保守,忙下令撤退。但撤退也不是那麽好退的。陳懷遠的八十五軍已經跟顧雲時的第一縱隊交上了手,並且被顧雲實死死地咬住脫身不得,若是貿然下令撤退,只會造成軍心渙散一片潰敗。

章光走得是保守穩妥的路子,但也因為穩妥,所以是個只吃不吐的主。一旦被他盯上,不死也得脫層皮。陳懷遠雖陷於危急之中,可顧雲實是狼,他陳懷遠也不是只羊。抗戰剛結束沒多久,八十五軍的士氣正盛,與民主聯軍的第一縱隊交手,目前看倒也沒露怯。

土灰和戰塵在空氣中飛揚,在陽光的炙烤下散發出焦味和腥氣。

梁冬哥一直在不停地來回奔波遞送陳懷遠在作戰室裏下達的指令,按照陳懷遠要求的那樣,必須親自調度火線上和第一縱隊的先頭部隊咬住的營連士兵。

顧雲實著急吞掉八十五軍,但是被歷來不愛冒險的章光阻止。民主聯軍還太年輕,不管是這支部隊還是其指揮官,偏於保守的打法讓陳懷遠有了喘息的機會。

撤退,但不能造成潰散,這對陳懷遠和梁冬哥來說是一場考驗,因為他們不單單要指揮部隊,並且必須坐鎮前線穩定軍心。被陳懷遠覆職的馬成輝和許巍文兩個師長也還留在前線,但是彭玨和劉封曄兩個副師長已經各自領命帶著部分的主力部隊準備後撤脫離戰圈。

退去哪?

陳懷遠的手指指著地圖往南劃,在幾個城市之間游移了半天,最終停在了遼陽和長春的中間。

梁冬哥喘著氣跑回指揮室的時候,正背著手看地圖的陳懷遠轉過身,對他道:“冬哥,我要四平城的資料。越快越好!”

梁冬哥記性好,陳懷遠一提要求,他馬上就在麻袋裝著的隨軍資料裏翻出一堆相關的來。他蹲下來把麻袋裏他覺得有用的文件從成捆的文檔裏抽出來,仰起頭遞給站在他身邊的陳懷遠,目光卻越過陳懷遠,看向墻上的軍用地圖。

四平?

“軍座想退去那裏?”

“怎麽?”

梁冬哥皺了皺眉,還是決定把疑慮說出來:“撤去四平,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去四平才能躲得過這初一,別的地方都不合適。再說,誰說去四平就得從初一呆到十五的了?”說笑著,陳懷遠伸手把梁冬哥從地上拉起來,抱了個滿懷,“等入夜了,你叫上懷秋,帶念先他們一起先走。”

梁冬哥想推開陳懷遠,又忍了回去,只聽陳懷遠接著道:“念先的警衛營,加上懷秋的十三團,還有你帶的補充團,差不多一萬人,自保沒問題。撫民那邊佯攻青雲山,實走三門坡,等他們發現問題的時候就來不及顧及你們了。念先畢竟還太年輕,才上戰場就是跟共`產黨打,這陣子我看他有些厭戰的情緒。不如讓他去南京繼續讀書,中央大學也好金陵大學也好,你和玉玲都有門路可以幫他安排。懷秋跟小裴也是年紀輕輕就聚少離多的,是我這個當大哥的對不住他。還有你,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就是對梁老最大的交代了。”

梁冬哥聽陳懷遠這樣,也說不出是喜是怒,心中一時五味陳雜。

“軍座還記得當初找劉逸雄接防時對我說的話嗎?”

“什麽話?”

“那時候我主動請纓去做周正同的說客,你不同意,我還跟你鬧脾氣。”梁冬哥說話始終帶著點南方口音,語氣緩和的時候,吐字發音總是特別軟糯,讓人光聽聲音就心軟了一半,“你跟我說你首先是一個軍人,然後才有資格說感情的事,讓我相信你不是那等會無故耽誤軍情的人。”

陳懷遠聽著這話,也動了情。可不等他回話,只聽梁冬哥又道:“可軍座現在又是何必呢?明知道我不會答應自己先走,明知道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你先走,讓我留下來裝作你還在的樣子。”

“冬哥,我……”

“軍座,這麽多年了,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哪裏會不知道?”梁冬哥慢慢推開陳懷遠,“正是因為了解從來你都是理智戰勝感情,是以大局為重的人,所以我才敬佩你。決斷早就有了,只是說不出口而已。可再怎麽說不出口,也不該拿謊話騙我。”

“別這樣冬哥,我真的有辦法。你先走,我有辦法脫身的。”陳懷遠慌亂地想拉住梁冬哥,卻被梁冬哥躲開了。

“你到底想到哪裏去了?!”陳懷遠見梁冬哥又鉆起了牛角尖,急得直跺腳:“我要是騙了你,想利用你替我冒險,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其實陳懷遠被梁冬哥這麽一咋呼,是相當心虛的。因為他確實想過自己先退,讓梁冬哥替自己頂在前面造成自己還在前線的假象這個辦法。而且這也確實是個好辦法。可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馬上被否定了。一來,以他對梁冬哥的感情,他舍不得。二來,以他素來的為人,這法子就算不針對梁冬哥他也不樂意用。如今被梁冬哥點出來了,他自然連忙賭咒發誓表明清白。

“可顧雲實逼得這麽緊,而且後面的大部隊會慢慢壓上來,以章光一路穩紮穩打的策略,現在還能走,再拖下去就是一個團都逃不了了。可若要成功撤走,前面必須有人擋著。八十五軍四萬人馬,怕是要舍掉一半。”梁冬哥蹲下把剛剛推搡間掉落在地上的紙張拿起來,覆又直起身,朝陳懷遠道,“如今的情況,我要走了,你怎麽辦?”

陳懷遠聽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兩人就這麽對站著,半晌,陳懷遠才伸手撫上梁冬哥臉頰,柔聲道:“看你,人都熬瘦了。”

梁冬哥低頭抿嘴,也不說話。

“冬哥,聽話,你帶著念先和懷秋先走,這裏一切有我。”

“有你我才走不了!”梁冬哥氣急,“現在又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你要不撤……”你要不撤走,等我把情報遞回去,你就要當戰俘了!

陳懷遠見梁冬哥說到一半又不說下去,只道他擔心自己,便軟語勸慰:“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怎麽會做?再怎麽,也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

陳懷遠本是一直強調“我有把握,你別擔心”,可梁冬哥不松口,追問底有什麽“辦法”。陳懷遠磨不過他,只得拉過人,在他耳邊低聲告知。

原來陳懷遠打算讓梁冬哥他們先撤走,再留一部分部隊出來牽制顧雲實的人馬由自己坐鎮指揮,同時虛張聲勢,利用章光力求穩妥的特點爭取時間,然後自己從一條秘密的小道偷偷撤退出來。這樣,就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八十五軍的戰鬥力,起碼不用整師整團地折進去了。

梁冬哥嚇了一跳,腦子裏一下碰出十萬八千條理由不能去,可全湧到嘴邊,只剩下一句:“這辦法不行!”

“我不說就是怕你擔心。”陳懷遠兩手一攤,“你看你,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

“還說不是拿自己冒險!”梁冬哥也惱了,“軍座莫不是以為天下就您一個人聰明,別人都是傻的?章光雖然過於求穩了點,但只要是能吃到嘴裏的肉他從不會往外吐!再說他也不是一個人。中`共對東北有多重視,就有多少雙眼睛替章光盯著你。再說什麽秘密小道,在這裏他們比我們得民心,要有也是他們比我們先知道!”

“冬哥,你也不想我們撤去四平之後,就只剩些殘兵敗將,被他們圍著做困獸之鬥吧?”

“那也得有前提是你能平安撤回四平,否則連困獸都不如。”梁冬哥想也不想就反駁回去。

陳懷遠被梁冬哥噎了一下,拉起梁冬哥的手,安慰道:“打仗嘛,總有冒險的時候,不冒險還打什麽仗?兵行險招,出其不意,方能大勝。否則整天這麽對著,拼人拼武器地蠻打,那有我跟沒我有什麽區別?我的價值本身在在如何指揮部隊作戰,盡量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這個道理你總懂的嘛。”

梁冬哥沈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去抱陳懷遠。

梁冬哥很少,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主動親近過陳懷遠。這會兒梁冬哥忽然來這麽一下,讓陳懷遠有些受寵若驚。他順勢摟住人,美滋滋地想:小伢子臉皮薄,嘴上不說,心裏一定是心疼我了。他正盤算著怎麽哄人好教梁冬哥心安,忽然眼前一黑。

梁冬哥一動不動地站著,有些吃力地緊緊抱住陳懷遠,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氣息,好似想要從中汲取到勇氣和力量。他看著安靜地垂著腦袋的陳懷遠,心亂如麻。

論忠,他必須對自己的黨和信仰負責,必須將所得的情報上報給組織。論義,他必須保護好陳懷遠,不能讓他受到傷害。若只是萍水相逢認識不久,梁冬哥不覺得一個人應該對他人沒有頭腦的輕信和一廂情願的想法負責,更沒理由因此指責別人不講信義。可他和陳懷遠相處日久彼此性命相交,陳懷遠對他一直以來也是悉心培養愛護有加。況且,雖然政見不同,但梁冬哥對陳懷遠的品格和作風卻是深感敬佩。如果只是給了他一些錢或者讓他坐上了某個位置,梁冬哥不會稀罕也嗤之以鼻。這些身外之物雖然難得,但也虛浮得很,給的容易拿走更容易。如果只是杯酒相交開懷暢談,也只會是一時的豪言壯語,說的和做的總不是一回事。贈物也好交心也好,這些都不難,難就難在細水長流的平常日子,日日都為你留著一份心,嘴上不說,可情真意切。

梁冬哥還記得自己父親在世的時候,曾考校過他。

“一個人活著,最重要的是踏實,要做事,而不是虛浮和空談。你說這些什麽主義什麽思想,和平常裏的柴米油鹽有什麽關系?萬一這些東西和現實的事情矛盾了怎麽辦?”

梁冬哥那時候照著看過的書本,在梁光松面前背手昂頭,胸有成竹地回答:“那些形而上的東西和柴米油鹽確實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它影響了一個人的價值取向行為準則,指導著人應該做什麽不應該什麽,應該追求什麽擯棄什麽。形而上的思想和現實不會矛盾,矛盾的只有個人的行為選擇。一個人只有在做出違背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的選擇的時候,才會有矛盾。而一個從愚昧中覺醒的獨立人格,一個真正民主自覺健康自強的社會,必須擁有健全的三觀。這正是我們文化革命和思想解放的目的,也是中華民族覆興的基礎。”

那時候自己才多大?記憶裏清脆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如果今天,此時此刻,還有人拿這個問題這麽問他,他還能堅持自己原來的回答麽?

梁冬哥小心翼翼地把陳懷遠扶到一邊平時用來臨時休憩的行軍床上,拉著他的手,十指相扣。而他臉上的溫柔卻漸漸隱沒,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剛毅和一往無前的決絕——如果再問一次,他還是那個回答!

房間裏隱隱能聽到外面的炮火聲。

門外的阿慶正直挺挺地站著,眼睛卻盯著院子裏的橘樹發呆,正是思鄉情切的時候,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扭腰矮身掏出槍來……梁秘書?

梁冬哥此時的神情嚴肅,和平時率直的樣子大相徑庭。阿慶直起身,訕訕地放下槍,以為會被梁冬哥說兩句不該走神之類的話,可看著梁冬哥的神色,阿慶不知道為什麽心底裏直往外冒寒氣。

“趙家慶,把彭玨和陳懷秋叫來。”

阿慶跟梁冬哥也算比較熟稔了,印象中梁冬哥從來都比較斯文守矩,不管對上級還是下級,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直接點名。好像直接指名道姓的,有就四年前在醫院那回……阿慶忙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下去,立正敬禮中氣十足地回了一聲“是”後,忙跑去傳信了。

梁冬哥扭頭,對一邊的陳念先道:“念先,人來了以後,你帶著兩人進來。吩咐警衛營,其他任何人,未經我允許,都不準放進來!明白沒有?”

陳念先愕然,只楞楞地行禮稱是。

陳念先從小就很崇拜陳懷遠,可陳懷遠對他卻有些疏於關愛,倒是王玉玲和梁冬哥對他照顧的時候多一些。所以一直以來,陳念先都把梁冬哥當做自己的兄長一樣愛戴尊敬。梁冬哥待他也如手足般照拂有加。陳念先在陳懷遠面前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表現不好,但在梁冬哥面前卻比較放松自由,很有依賴之情。梁冬哥此時如此嚴厲的命令他,讓他有些驚訝,乃至驚嚇和委屈。

當彭玨和陳懷秋被陳念先帶進來的時候,他們看到梁冬哥坐在那裏,身形隱沒在陰影中,而陳懷遠正躺在一邊。眼前的場景完全超出了三人的心理預期。

陳懷遠病倒了,還是梁冬哥要謀反?雖然懾於陳懷遠在梁冬哥手上,三人不敢輕舉妄動,但都握緊了手裏的槍,渾身寒毛倒豎。

“陳念先,陳懷秋,你們兩個的部隊準備得如何了?”梁冬哥不提陳懷遠,顯然表明陳懷遠沒災沒病。

梁冬哥一提這話,陳念先和陳懷秋才想起之前陳懷遠對他們的吩咐。這一想就更加不對頭了——如果說陳懷遠要把梁冬哥留在前線當炮灰,那梁冬哥要反也說得過去。可陳懷遠明明要讓梁冬哥先安全撤退,梁冬哥現在這樣是什麽意思?

不等他們回答,梁冬哥又朝彭玨道:“彭玨,陳念先的警衛大營,陳懷秋的十三團,還有我的補充團,臨時組成一個師,都交由有你指揮。你們現在就回去集合部隊,今天晚上,帶著軍座先走,撤去四平城。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合作……”梁冬哥說著,舉起一只背在身後的手,黑洞洞的槍口直接對準了彭玨。梁冬哥不擔心陳念先和陳懷秋會反對,他唯一擔心的是彭玨不肯配合。

此時梁冬哥讓彭玨恍惚回到了多年前在桂南的昆侖關的戰場上。當時他還只是後勤連的一個副連長,跟著梁冬哥去支援戴彬。如果說當年的梁冬哥像一只的發怒的橫沖直撞的牛犢的話,那麽現在的他,就像一只隨時能給出致命一擊的豹子。

“梁秘書,為什麽?”

“沒什麽為什麽。”梁冬哥站起來,手裏仍然舉槍對準彭玨,“軍座要胡鬧,我不會跟著他胡鬧。今晚是最好的機會,他必須安全撤走。你要麽回答是,要麽死。”

梁冬哥手裏的槍的槍栓是開著的。彭玨明白,梁冬哥不是在嚇唬他。

陳懷秋和陳念先原本也不願看陳懷遠留在前線冒險,他們雖然剛剛被嚇了一條,但此時卻對梁冬哥心存感激。陳懷秋示意一邊的陳念先,不等彭玨回答,兩人同時出手制住了他。

彭玨被陳懷秋和陳念先一人扣著一只手,不禁苦笑:“你們陳家人可真是,我有說不答應麽?”

陳懷秋不好意思地笑笑,跟陳念先一起松了手。

“可是,軍座如果先撤,這邊怎麽辦?”彭玨朝梁冬哥道。

梁冬哥收起槍,淡淡道:“這裏的事有我,你們不用操心。”

三人見梁冬哥不願多說,也沒敢多問。

……

密:敵八十五軍今夜將有約一萬人隨陳懷遠先行後撤,另有兩個團掩護,預向四平城。

密:敵八十五軍前線主力預計明後兩天從劉家塘後小徑撤走。

密:敵新十六軍欲從三門坡突破,接應敵新十一軍殘部。

章光看到眼前的三封電報,對一邊的顧雲實和鄧雲濤道:“果然是聲東擊西之計,現在可以確定青雲山那邊的是佯攻,三門坡這邊才是孫撫民的真正目的。”

顧雲實皺眉:“要逼我們停止追擊?”

章光笑道:“他們逼不了,不過就是不逼,我們也要收兵了。這一次,所有的戰略目的都已經達到。時間站在我們這一邊,不著急。不如讓陳懷遠撿一條小命走。先把他和何紹彌丟下的部隊吃下去,尤其是八十五軍,他們的兵力和裝備都要好好消化。我們民聯的戰鬥力要逐步培養。下一次,他們想走也沒這麽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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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哥黑化了……嗯,日後陳懷遠身邊,以梁冬哥為首的小團體的雛形也正式形成啦~

最近很忙所以停了很久才更,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看(對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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